青春无悔
小时候,母亲常对我说,在她的记忆中有一条河,一条又长、又宽、深蓝色的河,她从高寒、遥远的额尔左纳奔流而下,又流向遥远的鄂霍茨克海,这条河曾多次流进我母亲的梦乡,那就是黑龙江。
生在中国南方的我,对这东北的黑龙江没有一点儿印象,只是听母亲的话语中,流露出她对那片土地的热爱。
那是在1970年6月20日的下午,一列载着一千多名上海知青的火车,载着她们的青春,载着她们的理想,经历了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,缓缓地停靠在 黑龙江平原的火车站上。从此,所有的爱与恨、苦与甜、笑与泪都洒在这片土地上。
旧棉袄
不知是母亲的细心,还是出于对青春的回忆,在一次次搬家中,她还是将那件旧得不能再旧的棉袄流了下来。那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棉袄,已经泛了白,且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。在城里,即使在人们生活不富裕时,这样的棉袄也属凤毛麟角了。
然而在北大荒,那个时候的北大荒,这棉袄不仅是母亲必备的随身之物,而且还堂而皇之地被列作北大荒人的“三宝”之一。
刚去的时候,棉袄虽说里新外新,可母亲穿着它割豆、脱谷、扛袋入库、采石盖房、挖渠修路、进甸打草、上山伐木……棉袄不久便“开了话”。棉袄旧了,但用途却意外地多了起来。春秋两季,黑龙江哪儿的早晚还有冰霜,赶上时序失调,清明节后,国庆节前,会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。下地当然离不开旧棉袄。初夏,黑龙江那儿温差大,加上当时正讲“学大寒”,出工早,收工晚,常常是“早上两点半,地里三顿饭,晚上看不见”,上工还得把旧棉袄给披上,工间休息,把它往地上一铺,躺在上面正好抵挡潮气。下雨了,把它顶在头上,又成了雨衣。一件棉袄,挡风遮雨,铺垫休息,一年四季不得清闲,母亲深悟为何哪儿会称它为“宝”。
如今,穿棉袄的少了,可母亲仍坚信,破棉袄、旧棉袄对她而言永远是块宝。
“病号饭”
母亲在家中不时会说起目前的饭菜如何地好,在那时的黑龙江却总是粗茶淡饭。
那时,一想到麦收就头疼。有一年,天公不作美,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多月的雨,麦子全都泡在地里发了芽。团里粮食又供应不上,半年多来每餐都是清水煮黄豆。偶尔一顿包子,皮儿是豆腐渣擦掺麸子,馅子是豆饼。知青们天天吃“忆苦饭”,天天得忍者。麦收期间的伙食照旧,谁还有劲干活?不少人索性称病不去,还有人干脆坐在麦捆上打瞌睡。
一日三餐煮黄豆,偶尔也会有“飞机汤”——清水加酱油,连一棵葱都捞不到。可对病员还挺优待,病了,伙房保准给下一碗面条。虽说清汤寡水,到底比煮黄豆不知强多少倍。多少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“哧溜哧溜”吃面条,不知咽下了多少口水。不少人都盼着生一场大病,可病偏偏没有。
有些调皮的知青们没病装病,就是为了吃一顿香喷喷的面条。
母亲也不好意思地承认,当时她也在想她的“病号饭”何时有呢?
永生难忘那一夜
对母亲而言,那一夜是永生难忘的。
那天傍晚,知青们接到了团军务处的紧急命令:立即组织60人待命,准备到四连方向去扑灭荒火!火光就是命令!“明知火烧人,偏向火海冲”已是他们的座右铭,考验他们的时候到了!为了祖国的尊严,拼死拼活也不能让荒火再燃烧下去!母亲心中充满了斗志。
一路上,革命歌曲唱了一首又一首,知青们充满稚气的脸上堆着笑,谁也不知荒火什么样,更没有人想,赤手空拳凭什么去扑火?大家只感到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,谁英雄,谁好汉,火场上面比比看!
接近大火时,天色已暗了下来,但冲天的烈火映红了天空,几十里内照得通明。随火而来的大风卷起滚滚热浪,荒草、荆条爆燃时,母亲看见西边火光中,有一群人影晃着倒下来。快救人,时间就是生命!走近时,那些知青的衣服已烧了起来,母亲忙用大衣把火扑灭,可是一股呛人的焦味从母亲朋友的身上传来,没多少时间,救护人员也都赶到了,一名知情从火海中救了回来。不幸的是,另一名由于伤势过重,半途送回营地时已经合上了双眼。
那是母亲的好朋友,好战友啊!今天早上还满是笑容地打闹过,说好一起来一起回去的,可现在……她走了,走了,走得那么年轻,走得那么突然,走得默默无声。重伤、轻伤的人都不少,一场扑火变成了救人。
过去的,未必没有永恒;存在的,未必永远留世。回忆,可能留下点点余辉,但是,在那片土地上,母亲以及她的战友仍无悔于青春,青春无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