错缘——我的曾祖母的十八岁

从曾祖母手中接过那叠泛黄的信件,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尘封了将近大半个世纪的故事。它是一部史诗,苍凉而凄美。

“为了心中美丽的风景,为了灵魂没有遗憾的伤痛,松开紧攥的手,不再挽留,不再相守。没有理由阻挡追求的自由,失去也是一种拥有。转过身后,忍不住热烈长流,一切都要你一个人承受,一切都化为遥远的问候,就这样一个人走。”——第一封来自天津的信。

驿——我的曾祖父,就这样踏上北上的轮船,为了理想永远地离开了我的曾祖母——秦雪。

驿是秦雪的老师,教哲学。他原本是留洋学医的。曾祖母出生在富足的商人家庭,所以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,有机会在菁菁校园中结识驿,并走到了一起。

在那个动荡的年代,革命风波此起彼伏,国家形势危急。驿再也按捺不住了,一个热血青年怎能只安于过小日子,大家的不安宁何来小家的幸福。他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革命。他要到革命前线去,要去战斗,要去洒尽他滚烫的热血。秦雪流着泪答应了,她完全理解他,完全支持他。

驿开始以教导的身份为掩护,秘密帮着地下党工作,全家人除了秦雪谁也不知道。所有的担忧都要曾祖母一人承担,所有的局面都要她一个人来面对。驿的短文一次次在《申报》上发表了,虽然化了种种笔名,但还是逃不过反动派无孔不入的追捕,组织安排他暂时撤离上海,去北方继续工作。船票只有一张,驿带了简单的衣物匆匆地走了。告别在码头,不能哭泣。驿只留下一句话:“等着我。珍重。”

谁也料想不到这竟是诀别,留下那段末了的情,留下了尚未出世的我的爷爷。

驿的第二封信来自北平,最后一封则是从内蒙古寄来的,以后便再也没有音讯。有人说他去延安,也有人说他被害了。孤独无助的秦雪只能等待——无涯的等待。

或许他明天就回来,或许他一辈子也不回来了。

“深知今夜故人不来,但我仍在风中伫立,因为我相信爱她的故人仍在人间。”这是秦雪等了整整七十年的惟一原因。

只能心中默默祈祷,驿还在人间,这位如果活着已经满百岁的老人,一定会回来,不管他在何方,他说过,要等他回家。

驿,我的曾祖父,一个平凡的快被历史遗忘的人,在跨进那道痛苦的门槛没有任何人陪伴,就这样平静地走了。没有人提及他,没有人清楚他的结局,但我知道我们的红旗上同样有他的鲜血,他的青春,他的隔世情缘。为了那一轮旭日,无数的驿永远地走出了家门,无数的秦雪依然执着地等待着,无数的挚爱融进了那红色。

十八岁的一个花季少女投注了她的一生,这是段错缘,相交相离。修长白皙的秦雪如今已是满头华发。岁月的风又岂能抚平灵魂的伤痛。整整七十年,世事沧桑难辨,难忘的是那段情。十八岁是一个梦,有甜美和温馨,然而更多的是那无尽的苦涩。

后来,我知道驿的学名:陆之驿。这正是我姓名的谐音。我的生命同样地注定要与那亮丽的红色为伴,永远。

这不将是段错缘——我的曾祖母的十八岁。我的人生将沿着那红色轨道走下去,去创那些未完成的事业,去续那段“错缘”。


陆朱益
2010-12-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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