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岁,我在爬板障

十八岁,我在部队里爬板障。像电视连续剧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中石光荣将军的儿子石林一样。

那时1962年初夏,国民党军队叫嚷要反攻大陆。就在这海峡两岸的军事形势一触即发之时,我应征入伍了,想不到是,我一当兵就来到了海防最前线的连队。那一年,我离十八岁还差三个月。这是支英雄部队,从打济南打上海到解放厦门后一直坚守在那里。我所在的连队当时担任全师值班连,也即尖刀连,与其他连队惟一不同的是每天六辆军车停在操场上,一辆装弹药,一辆装干粮,四辆运兵车,一有站务,尖刀连立即出发,而后才是后续部队。我记得很清楚,我们新兵是中午到连队的驻地,一个叫土楼的小村庄,下午立即上第一课,便是射击,而后是投弹、刺杀等这些每个步兵必须掌握的“五大技术”,自然也要训练爬板障。爬板障其实一点也不难。但我第一次参加这个科目训练时,石林总算把手答到了板障顶端,向上踹了几下,我却不能。按说,我在入伍前多年修地球的经历,使我长了不少力气,可我却败在了板障面前。爬板障不仅仅需要力气和苦练,还需要窍门。当我把班长、班里老兵爬板障要领记住后,训练了几次,我也做到了一跃而起,一翻而过。

爬板障的训练还算是轻量级的,最苦最累的是紧急集合。想想看,训练一天下来,个个筋疲力尽,熄灯号一吹,倒头便睡。当大家正在甜蜜梦乡时,不知是什么时候,或许是刚睡下一两个小时,或许是半夜三更,也可能是凌晨三四点钟,突然,营区里响起了一阵紧急集合号声。冲锋号使人勇气倍增,可紧急集合号那声音使人浑身紧张,汗毛凛凛。马上起床、穿衣、装装备,如果是三级装备,还得大好背包。这些程序,必须在两三分钟里完成,且要拉得动——即立即能开拔,急行军,因为“敌情”需要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防区。新兵往往因为紧张,衣服穿错,装备拿错,甚至还有来不及穿鞋、赤了脚跑出来的!接下来 急行军,有时四十、五十公里,有时八十、一百公里,中间还要打演习,一个圈子兜了下来,早就人人汗流浃背了,衣服干了湿,湿了干,布满了白白的一层盐花。每个新兵都在苦练“两百米内的硬功夫”,我也在艰苦的战前训练中得到了锻炼,由于在各方面表现突出,入伍半年,也即十八岁生日刚过三个月,我就被评为五好战士,并加入了共青团。

战斗没有打响前,一切从实战需要出发,我们没日没夜地训练,还经常到我的作战区域——与金门一海之隔的澳头,前浯等处一边训练一边熟悉地形。一天晚上,团长郭喜华正在为我们连进行夜间训练动员,突然师部来电,命令我连一级装备立即出发。等大伙以最快的速度列队完毕时,天天停在操场上的军车早已引擎轰鸣,军、师、团的有关领导、参谋,包括配下来的其他装备及人员都已到达。军人的敏感性告诉我,真的要打仗了。我那时已在给连长当通讯员了,我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背诵刚刚更换的战斗命令。那时我的脑子真管用,也可能是受打仗信息的刺激,头脑里记忆神经一下子绷紧,反正很快就背出了。连长传达了命令,团长作了简短动员,我们便要上战场了。就在指导员挨车作战前动员,我们在待命这么一会的时间,全连的战士在干什么?写决心书!人人都在写!那天我的日记上有这样的话:“大家纷纷向党支部表决心。天黑,就一个人划火柴,一个人写决心书。”爬板障原是为了打仗嘛,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,这一时终于来到了。

到了目的地,各班按照部署进入阵地,当地的民兵也编到了战斗小组里。这个区域我们经常来训练,记得一次也是夜间训练,突然,头顶响起炮弹的呼啸声,那尖厉的声音就跟平时在打仗电影里听到的一样。不过,这次炮弹落地时只一声沉沉的死音,没有爆炸声,一发接一发,弹着点有远有近,都在训练场附近。这是对方在向这边发射宣传弹。以前我们来这里是训练,今夜却要真打了。前面就是大海,在过去就是金门岛。大海静悄悄的,金门岛黑呼呼的。我们有的趴在战壕里,有的就趴在地瓜地里,蚊虫叮咬,露水湿衣,一夜没有合眼,天亮了战斗仍没打响。

前线部队的生活十分艰苦、紧张,甚至危险,但我感到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是当了一回兵,而且是在前线部队。这段经历使我学到了不少东西,长了不少见识,强健了我的体魄,锻炼了我的意志,考验了我的灵魂。我十分怀念这段生活。


褚半农
2011-07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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