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
十八岁那年,我在江西半工半读。
1961年,十五岁的我初中毕业,因家境贫困辍学在家。学习成绩不错的我不去考高中,老师和同学们都为此感到可惜。说心里话,我真想读书,但家里的经济条件我是一清二楚的,弟妹多,靠父亲那点工资养家糊口已经捉襟见肘,再供为我念书实在是没有办法。那年年底,江西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上海招生。“招生简章”上写着半工半读,不要书费学费,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来供自己读书的条款,又激起我埋藏在心底里的强烈欲望——我要读书。于是,我就自作主张报了名,还瞒着父母亲到派出所办了户口迁移手续。母亲知道后,一直劝我不要去,我知道这是母亲舍不得我。临走前那几个夜晚,母亲含着眼泪给我缝补衣裳,一针一线密密麻麻,又语重心长地对我再三叮嘱。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”,那浓浓的舔犊之情深似海,至今还温暖着我。
南下的列车把我带到福建光泽,又乘汽车翻山越岭到江西黎川德胜关,学校就在这个武夷山脉北麓的关隘旁,因此也就叫德胜关分校。一起来的上海同学好多,有三四个班级,这给这个原本寂静的山村带来了生气。从未离开城市、也没见过大山的我,与同学们一样感到新鲜、兴奋。然而,几天下来新鲜感没有了,人也兴奋不起来了。艰苦的生活考验着我与同学们,不少同学打起了退堂鼓,有的卷铺盖走了,有的不辞而别,还有的放假回沪后就一去不复返了。到1964年我十八岁那年,三四个班级的同学,走得只剩下一个班级四十多个人了。
半工半读四年,实际上是读书两年,劳动两年,读书和劳动是穿插进行的。我被分在林学系,上的课本倒是正规大学林学系的课本,好像是南京林学院的。除了语文、数学基础课之外,还有树木学、土壤学、气象学、测量学专业课。学校的安排往往是阴雨天上课读书,天好就上山劳动。劳动的内容很多,如上山打柴,砍毛竹,开荒造林。下田干农活,还有加工坐筷子等等。那时的我很天真,心想如果天天下雨就好了,那就每天都可以上课了。有一次,阴雨连绵不断,伙房没柴烧了,学校迫不得已,叫我们都上山砍柴去。
劳动最苦的要数上山砍毛竹了。清晨,同学们结伴,走上十几里山路,钻进深山老林,砍下几根碗口粗的毛竹,打掉竹梢,顺着山坡溜放到小路旁,用藤条扎紧扛下山来。因为要完成学校规定的劳动指标,有时砍下的毛竹多,一次扛不动,就扎成两捆,来回“短驳”。一路小跑,回到学校,已是下午一两点钟,人累得不想再动。俗话说,上山容易下山难,扛着长长的毛竹下山,不是前头碰到了树枝,就是后面刮在地上,一个闪失,人就会摔跤。夏天,深山老林里被蚊叮虫咬是常事,冷不防一条蛇从身边有过,吓出一身冷汗。冬天,冰天雪地上山砍柴,手上刚结痂的冻疮又被震裂,渗出殷红的鲜血。穿草鞋的双脚,一走路就痛,那时冻疮溃烂的伤口在痛,也是脚趾被冻得发痛。上山劳动,下田干活是辛苦的,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同学们却是挺争气的。男同学帮女同学,身强力壮的帮体弱多病的,学校下达的劳动任务每个学期都是超额完成,班级的劳动成绩并不比江西“老俵”同学们的班级差。
也许是用自己劳动所攒的钱来读书的缘故,所以同学们十分珍惜这个机会,读书也很用功。上山的路上,看着路旁的树,折下一小段树枝仔细端详叶子的形状,又对着阳光瞧瞧树叶上是否有透光的小孔,回忆着在书本上学到的内容。几年下来,倒也认识不少树。记得有一天上午,老师把他从山上采来的很多树木的标本,在课堂上叫大家辨认。标本前后左右地传递着,又逐个闻闻是什么气味。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地讨论着,课堂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。下午,上课的时候有几个同学的脸和手段哦偶红肿了起来,有的还起了水泡,是什么原因?上树木学的老师,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忙跑到教室里向同学们致歉。原来是在他采集的树木标本中,有一种叫漆树,漆树的汁与气味,可能对有些人会引起皮肤过敏。老师不好意思地说:“都怪我粗心,事先没有提醒大家”。有了这个经历之后,同学们对漆树的印象特别深。尤其是那几个皮肤会过敏的同学,更是对漆树“敬而远之”。
我半工半读的时候,正逢国家三年自然灾害,生活很艰苦。每人一天定量是9两米,对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,又从事体力劳动的同学们来讲是不够的。米不够只能瓜菜代,但没有油水,肚子还是很饿。有的同学实在饿得忍不住了,把自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与当地的老俵换点红薯南瓜来吃。那时候,食堂改善伙食是大家梦寐以求的,常常掰着手指算还有几天可以改善伙食了。这个月刚改善红烧肉解解馋。那时候,吃肉不讲肥瘦,再肥的肉也吃得进去,不像现在挑肥拣瘦的,多吃了还怕得脂肪癌。
学校里每月发几块钱零用,这钱我舍不得花,积下来把它当作放寒暑假回上海的路费。半工半读的4年里,我好像只回过一次家。不是我不想回家看看父母亲,看看弟妹们,实在是回家的路费难以筹集,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,弟妹们又要上学,我不忍心再给父母亲增加负担。再说到江西来半工半读,本来心里就藏着一个秘密,我是大儿子,应该早一点自力更生,以此来减轻父母亲的一些压力。
1965年,那年我十九岁,四年半工半读的生活结束了。因为学习成绩好,我被留在德胜垦殖场工作。同伴的同学有的分配到江西的其他县市,有的分配到广东,也有的分配到新疆工作。我在垦殖场调查队当助理技术员,几个月后我应征入伍到福建当兵,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。1981年专业回沪,从警至今。
刀在石上磨,人在苦中炼。半工半读的生活是艰苦的,但艰苦的生活是一种磨练。正是在人生经历中有过这种磨练,才使我在以后的工作中能够从容应对遇到的各种困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