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岁,我的名字叫“半钢”

 星期天,一家3口逛商场。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,双方先是一怔、屏气,紧着几乎同时叫唤:"大头!""半钢!"

  回家后,女儿问我:"他头大,你叫他'大头'。那他为什么要叫你'半钢'?"

  这是个问题。我没言语。女儿的问题让我想起了许多。我小心翼翼地从抽屉的深处拿出一个布包,里面有一块四周已是斑斑锈迹的旧表。用布擦了擦,表的背面依稀可见的字样:上海秒表厂,防震,半钢。

  这是我母亲给予我的。那年我18岁。

  28年前,我和许多年轻人一样,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广阔天地炼红心。名字上了学校的光荣榜,家里的门也在敲锣打鼓声中被贴上了红喜报。这时,母亲的小姐妹送来一张内部供应手表券--可限买一块沪产钻石牌手表。

  可是,那时我们家仅靠父母100多元的微薄工资来维持的,要拿出85元去买表,还是有点难。

  "小孩长大了,再说是去农场,上下班可以看看时间。"母亲低着头,打着毛衣。忽然,她站了起来,拿出了钥匙,向箱子边走去。

  我知道,箱子里有个盒子,里面装的是钱,那是母亲每天从曹家渡到天山支路上下班来回,风雨无阻、年复一年省下的车费(当时一个来回只有1毛钱) 。而这些钱,原来准备为家里添置一个大衣橱的。我顿时被震颤了,双眼有点湿润。

  一星期后,我带着全家人的叮咛,带着母亲给予我的那块表,走上了广阔的天地。

  我被分配的住宿,一共8人,唯有我一个人带表。其中有一个名叫陈勇的人,因他母亲是江苏淮阴人,是长江以北,他父亲不是长江以北,所以大家开玩笑地叫他"半江" 。我的表也是"半钢",沪语的"半江"和"半钢" 谐音。"哈,哈……,又是一个半钢" ,于是美名从此产生。

  "喂,'半钢'。几点了,该吃饭了吗?"

  "喂,'半钢',什么时候了,还没有下班?"

  这种声音,每天要碰到好几次。虽然有点烦,但我还是很乐意。因为也只有在此时,唯有我可以有一种'半钢'的自豪感。

  "现在的时间是……"我先是腾出手,伸向空中抖一抖,然后顺势在空中划个半圆的弧,让手肘和手腕保持一条水平线,双眼凝视着,"现在的时间是3点30分零7秒。"我故意把时间报得如此精确,显示出有表的人对时间概念的准确性,也就是优越性。

  上世纪80年代,有人开始从福建石狮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手表。有一回,有人背回一袋手表。听说他们是按重量计价的。这些手表有的镀黄,镀银;有带日历的;有自动的;还有印有许多外文字的……,亮铮铮的一大堆,煞是好看。而价格才二、三元一个。于是,整个班,整个连里,上上下下,人手一块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每个人的手腕上都会折射出一道金属的光辉,美极了。

  不过没多久,又有好多人来找我校对时间了,或者有人干脆叫喊着:"喂,'半钢',现在是什么时候?" 终究还是我的"半钢"好,所有的表,都要以我的"半钢"来对时。母亲给予我的永远是最正宗的。

  再以后,人们越来越多地把精力用到了发展生产、提高生活质量上。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一天天地好起来。和其它东西一样,手表已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东西了。从沿街的小商铺到著名的大商场,到处可见各类名表:上海牌、金雀牌、罗西尼、雷达表,有拱型的,超薄的,镀金的,带钻的……,琳琅满目。那些先富起来的男士,当他们的手在空中划半个圆弧的时候,我就想到我的“半钢”。当然,现在这些大腕,从他们的手腕上,露出的不仅仅是一块名表,还有一条金灿灿的手链,或是手指上一个硕大的嵌宝戒;而我,依旧带着我的"半钢"。虽然它陈旧了,落伍了,四周的边角已露出了锈斑,表面的玻璃也有一道裂痕,但我仍旧喜欢它。因为它带给我的是一份难割难舍、终身难忘的亲情;一段令人心情激荡,而又挥洒不去的青春时光;一个鼓舞着我永远向前的时刻。



王忠伟(设计师)
2005-12-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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