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乡——西双版纳

父亲的十八岁,正处于中华大地那段不堪回首的时期。无休止的动乱和运动实际剥夺了他们学习知识的权利。于是,凭着年轻人的一腔冲动与好奇,父亲毅然在他十八岁那年奔赴祖国的南疆——西双版纳,传说中的孔雀之乡,成了一名知识青年。

我的十八岁之际,又回到了父亲当年为之流下青春汗水的地方,——在我长期强烈的要求下,父亲终于决定带我回一次西双版纳。因为我迫切希望了解父亲的青年时代,了解父亲十八岁的点点滴滴,更迫切希望找到十八岁的感觉,找到两代人十八岁时的共同点。

于是,我们便出发了。

是天意的注定,还是命运的安排。本已改走新线的火车却因路段塌方而回到了老线——从原本48小时的路程又回到了最早的60小时的路程。车厢里许多人长吁短叹,有的甚至愁眉紧锁,只有父亲和我没有露出丝毫愠色。父亲也许想着重温旧梦,而我心中则充满了更多的欣喜,因为可以比较完整地走出父亲当年走过的路。

路程和遥远!与家乡不知隔多少座山,几千里路!这一路上的山山水水对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有着无穷的吸引力。初见连绵起伏的山峦的欣喜,偶见山水绝妙组合的沉醉,还有穿梭于名山大川间的奇妙感觉和穷山恶水间的郁闷压抑,这一切的感觉都是如此的直观与真切!

火车依旧在行驶。不经意间产生了一种还不该产生的情感——思乡。这种感觉的来临是如此突然,又是如此强烈。我把这告诉了父亲,他回答:“这很正常。”接着,他望着我,微微笑了一笑。

…………

西双版纳确实美丽,那里的人也是如此好客,如此可爱!我们到了以后,整个农场只听得人在喊:“‘长脚’回来了!‘长脚’回来了!!“老同事、老同学、老乡们都以十分的热情来迎接我们的到来。在父亲与他们的交谈中,令我特别感兴趣的便是对父亲别名”长脚“的追忆。为何有此别名,顾名思义,便因为父亲非常高,但跟要的原因,听父亲当年的战友说,父亲刚来时,瘦骨伶仃,人瘦则越显高挑,而为何如此消瘦呢?用父亲的话说:“肚子里没有油水!”

一天清早,父亲说:“走,我带你看看我以前住的屋子,听说还没拆。”我顿时兴起,跟着父亲跑了出去。还没到,就被门前的一条泥泞路吓坏了,坑坑洼洼,我们踮着脚用蜻蜓点水式的速度冲到了门前。望着父亲,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嘴里不时吐出:“还和以前一样……”再仔细望房子时,却大失所望,一砖一瓦似乎都已经历了几世纪的风雨洗礼,屋里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简陋不堪,望着这情景,我脑海中隐约闪现父亲在这间屋子里的生活,但我不敢想象他的十八岁竟是在这间屋子度过的。他与我,同是十八岁,虽然我们所能拥有的一切是时代所决定的,但我还是深深为他鸣不平,他的十八岁确是“苦”啊!

我们所在的一带的山很多!多是橡胶林,也是知青们割胶干活的地方。一天傍晚,父亲带着我到附近走走,来到一片林子前,对着林子凝望了一会儿,笑着说:“来到这里,我倒要给你讲一件趣事——那时,我们刚来。一天,在这片林子干活时,不知从哪窜出一只野兽,后来才知道叫麂子,直朝另一片林子跑去。老职工、知青们都手执砍刀叫喊着包围上去。谁知它跑得异常快,只几下就窜下山去。可能是由于我们声势浩大,它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,慌不择路中跑进了水稻田。四月的西双版纳正值拨秧季节,跑进水稻田就像进了沼泽地,任它怎么跳都跑不快了,我们又追上公路,手执砍刀,大声叫喊着围捕这只麂子,既新鲜又刺激,不由生出一种壮烈的感觉。就当麂子跑上公路时,‘砰’地一声枪响,它应声倒地,动弹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。我们都感好奇,哪来的枪?原来是一位傣族青年打死的。按照当地的规矩,凡是参与的,必须平分。结果我们得了一半,谁知麂子拆骨以后,总共才八斤肉,连队百多人怎么吃呢?当时,伙房的炊事员是一湖南人,只见他到菜地里摘了约摸七八斤小米辣椒,洗净,剁碎,准备把它放进锅里与肉一起炒,只见他将一把铲子用棍子接长达到约一米,嘴上捂一块湿毛巾防辣椒呛,等到辣椒一下锅,整个连队的人都在呛,特别是我们刚来的上海知青,哪里受得了,一顿饭下来,个个都在‘痛哭流涕’,让我们领教了西双版纳的‘辣’是怎么回事,一直辣到今天啊!”

我会心地笑了,父亲则带着笑意微微摇了摇头。我们继续向前走去……

父亲如今已四十多岁了,离十八岁已二十多年,但每当他谈起十八岁,总是热血沸腾,感慨万千——

梦呓中,爹娘的声音总把我唤醒;

粗俗中,会在山间拿起树叶当手纸;

麻木中,虚无缥缈的陋习曾暴露无遗;

奋进中,展现充满青春活力的英姿;

搏斗中,留下深深的脚印……

此时我不禁要说:“父亲,我理解。因为我也十八岁!


王玉峰
2005-12-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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