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抗日战利品
日本鬼子投降那年,十八岁的我正在山东鲁南军分区任统计干事,虽说当时只有小学“学历”,在部队里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儿了,对新鲜玩艺儿自是十分感兴趣,有了机会总想捣鼓捣鼓。
这天,首长叫我去,交给我一个任务;从某地押送一批缴获的鬼子战利品到分区。通往某地的山路陡峭弯曲,当时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,我骑着一匹小毛驴,连夜赶到了目的地。
战利品堆放在一间小屋里,多是鬼子穿的黄呢子大衣,用的军毯、睡袋和军官的指挥刀之类。想到这些曾耀武扬威,疯狂屠杀我无辜百姓的恶魔,终于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,怎么让人扬眉吐气!在一样样清点登记时,有几样物品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;几张用枫叶制成的明信片,十分的精致淡雅,似乎是出自女性之手,我猜测准时日本兵的亲属从国内邮寄来的。那写可怜的女人,一定还在望眼欲穿地盼望她们的丈夫或晴朗归去吧?可这些“春闺梦中人”此刻不是已做了俘虏,就是已被我抗日军民击毙,化做了累累白骨。我又看到几张照片,像是鬼子的生活照,有的嬉笑玩闹,有的作悠闲状。内中有个小兵,看模样不超过十四五岁,眉目十分清秀,持一柄长枪肃立着,那枪身几乎和他一般高。看他那稚气未脱的样子,若在家,恐怕还在爹娘的怀中撒娇啊!本当在校读书的学生,却也被赶到遥远的异国他乡成了为日本军国主义送死的炮灰!他现在还活着吗?他的父母该怎样牵挂着他啊,就像我的父母牵挂着我一样。我充满怜悯地端详照片良久,忘了放下。突然杂物堆里滚出一个极小的玻璃瓶儿,晶莹剔透的怪好看,还装着半瓶淡绿的“水”。这又是什么物件儿?我拧开盖儿闻闻,一股浓烈的幽香直沁肺腑。长这么大,我从未离开过鲁南,名副其实的土包子,谁见过香水!我心想这玩艺儿得带回去给战友们都开开眼,就在这时,我发现一面日本的太阳旗赫然展现出来。这“红巴巴”旗倒是早就见过,没啥稀奇的,奇的是这面旗子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墨水书写的人名,都是太郎啦、村夫啦、山田啦这些日本人的名字。我不知这些签名的来历,猜想大约是鬼子出征前宣誓效忠大日本帝国时留下的吧,抑或是要好的朋友上阵前决心共存亡的证明?反正是些铁杆法西斯留在中国的侵略罪证,这可得好好保存。
当然也有一丝犹豫:不是“一切缴获要归公”吗?可我立即又为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:咱又没图财得利,这些罪证没准儿将来写历史的时候,还能派点用场哩!再说了,将来给子孙讲咱当过八路,打过鬼子,没点真凭实据,兴许他们还会笑咱胡吹哩!我终于下了决心,找一块结实的粗蓝布,把以上物件包好,收进随身带的挎包里。
任务胜利完成了,我的背包中从此多了个蓝布小包,随着我南征北战。1947年国民党还乡团大举进犯解放区,我军战略转移的行军途中,每天与敌周旋,人十分疲劳,我都从未想过丢掉它。一次战斗中我负了伤,躲在山洞中养伤,几次险些让搜山的国民党兵逮了去,所有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销毁了,惟有这个小包被我用防水油布扎好藏在隐蔽处,得以逃过劫难。
就这样,睡觉时压在头下当枕头,行军时揣在怀里用布带使劲勒住,辛辛苦苦保存了三年之久的这包东西,原以为可以跟着我打进南京城、冲进总统府了,万没想到的是,却在一次急行军中被一名挑夫给丢弃了!其契机仅仅是为了得到那块结实的粗蓝布。我简直气昏了,一怒之下给了他一巴掌,他捂着脸没有作声。我想回去找,可情况哪里允许!况且明摆也不可能找回来了,为此我痛惜了很久。
多少年过去了。当我和孩子讲起这个故事,他们会十分遗憾:“唉,多可惜,那签名放到现在可是文物了!没准儿里面还有哪个日本高官的大名哪!”我当然比他们更觉遗憾,我是想:“现在日本又掀起了一股否定当年侵略中国行径的浊流,若这包东西 ,拿给他们看看,不也是对那帮不思悔改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