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馒头和一碗豌豆尖汤

一切都会变的,我一直这样认为。

现在我是一名学生,不久的将来,两年或者三年,我可能是一名教师,说不准我会失业,孤独地流浪去。我可能富有,也可能潦倒一生。我所怀有我所执着的梦想,在哪一天也会淡淡隐退吧。

我总结自己的生活:失去的,继续失去着;拥有的,也在一点一点改变。舍我远去了,犹如绝尘的烟。在这绝尘的烟里,我看到了我的过去,那永恒,那梦一样的真实。

十八岁那年的五月,天气特别燠热。五月的来临预示高考进入冲刺阶段了,我却在为无处消遣而倍感空虚无聊。我不是好学生,成绩中下,考大学是无望的了。我不需要为选择哪一所大学而犹豫费神,也不需要挑灯夜战到凌晨三点。上课睡觉,下课无聊。回到宿舍便大声喧哗,高唱“铁窗啊铁泪铁锁链……”学校校门与宿舍门窗都是钢条焊铸的,整个监狱似的。

高中就要毕业了,可我竟还像一个孩子,还像初中生一样“疯玩”,并且莫名其妙地讨厌课堂和学校。

54那天,由于是青年节,学校放假一天,一早我就外出逛街,溜达了半天,下午回校时同班同学叫住我:你父亲来学校找你来了。

“什么?”我楞了一下。

“在宿舍等你好半天呢,还不快去。”

父亲?我飞快地跑回宿舍,推门进去,一身灰土色穿着的父亲正和室友聊着。“爸,你怎么来了?”我说。

“来看看,要考试了呗。”父亲并没表现出愠怒,而是很高兴的样子。以前父亲不是这样,他脾气很大,小时候我挨了不少揍。

“爸,没吃午饭吧,我们去吃饭?”我说。

“不是,我不饿,回去吃一样的。”父亲给我送生活费来了,而在以前都是通过邮局寄的。

“走吧。”我坚持说。

学校食堂早关门了,在我的坚持下,父亲随我走向校外一间小店。一路上,父亲说个不停,养了几头猪,收了几担谷,庄稼长势怎么样——那些令我厌恶,却又不得不以之填报肚子凑足学费全家赖以生存的东西。

惯性的,我开口就叫老板炒菜,但是被父亲阻止了。父亲要了自己的饭菜。父亲要的饭菜是——我永生难忘的——三个馒头,一碗豌豆尖汤。五毛钱三个冷馒头,两毛钱一碗的豌豆尖汤!

我鼻子发酸,羞愧难当,心底一阵绞痛,脸红到了脖子根。

父亲忙解释说:“,没事的,,没事的,我吃家里的饭菜吃惯了,外边的饭菜败胃口,馒头凑合着就行。”

我的父亲啊!

我不再劝父亲,我更不怪父亲。只怪我自己,并且是恨!

我控制情绪坐下,默默地看父亲一口口吃下那共值七毛钱的午餐,我的眼里噙满泪水,父亲花白的头发根根闪亮。

临了,父亲说,家里忙,不能多耽搁。又说,考试填志愿的事也不懂,要我自己拿主意。望着父亲期盼的眼神,我肯定地点头应着。

送走父亲,我没有去想十六点的班车到站天是不是黑了,我没有去想,在黑夜里父亲该是怎样去赶两个小时的山路,我甚至没有为长久以来的懒散放纵自暴自弃而自责。我的心沉甸甸的,我收起了泪水,收起了愧疚和悲伤。我的空间,充满了那三个馒头一碗豌豆尖汤的味道,我的心间,全是驱逐燠热和浮躁的清凉平和的力量!

那一年我还是失败了,我失去的太多。然后,我以让人吃惊的平和和毅力投入补习。一年以后,我走进了一所师范院校。

年龄并没有让我成熟,我明白,长大不仅仅是年月日的问题。十八岁,仅是一个周期结束下一周期开始的标志。不善辞令的父亲,却以极简单的方式,让我长大。

是的,我依然相信,一切都会变的。

我们可以有过失,但我们可以尝试弥补;我们可能有缺憾,但我们可以不断追求完美;我们不否认历史,但最重要的是把握现在。

不是吗?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?关键在于,我们有没有勇气和力量。


范贵莲
2011-07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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