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母亲的十八岁
母亲经常说: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……”从小到大,听得几乎已经到了背得出的地步了,母亲也就渐渐不讲了。
我一天天地长大,也到了十八岁。在这个时候,我觉得自己就像清晨的露珠,折射出的是五彩的朝阳。透过金色的太阳光,我看清了未曾注意过的许多东西,母亲的白发与皱纹。看着母亲慈爱的目光,我突然想到了母亲的十八岁。母亲的十八岁有些什么?母亲的十八岁也像一颗晶莹的露珠吗?
于是,母亲又讲开了……
念完初中,“文化大革命”让母亲回家去务农“学大寒”了。
母亲说:“我是想读书的,你外公走了多少路,打听了多少地方,但那里也没有书读。”
于是,母亲的十八岁,没有课桌,没有习题,只有“面朝黄土背朝天,弯腰屈背几千年”式的辛苦劳作。
母亲说,那时外公外婆都不住在家里。十八岁的她便独自担起了河泥,担起了稻谷,担起了家庭,担起了生活中的一切。
那时冬天开河,是真正的人河大战,一人一把铁锹,一根扁担,一对畚箕。母亲的年轻和瘦弱并不代表什么,在刺骨的寒风中和冰冷坚硬的土地上,与别人一样挖,再苦再累也一个人承受着。
母亲说,外公外婆都不在家里,她只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和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,家里的劳动力就她一个。那时庄家一年三熟。初春的清晨要下到冰冷的水田中落秋苗。三伏的炎夏要从凌晨三四点一直劳作到晚上七八点,最忙的时候,每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,儿陪伴母亲的只有烈日、蚂蟥和蚊子。即使这样从“鸡叫做到鬼叫”挣工分,每年也只能挣到也一两百元钱。
农忙时与泥土打交道,农闲时母亲就与数字打起了交道。因为母亲是初中的文化水平,在学校里读书又好,毕业后就在生产队里做会计。做会计也能挣到工分,但很少,母亲要比别人更多辛苦,更多责任。
母亲的十八岁,没有玩耍,没有发呆,只有手中的农具和家务活。
外公外婆几星期回家一次,一个月给母亲十元钱补贴。母亲说那时很少买东西。吃得很简单,饭菜都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;身上穿的都是自己纺的纱、织的布,做的衣服,鞋子也是一针一线自己纳出来的。家禽、家畜是每天要喂的。弟妹还小,都帮不上什么忙,有时甚至还要闯祸。外公外婆不在家,母亲就是家长,所有的家务和家庭生活中的一切都压在母亲一个人肩上。
这就是母亲的十八岁吗?除了一样是十八岁,与现在的我有什么相同之处吗?
“那时候,我是很想读书的!”我听出母亲声音中异样的颤动,发现在母亲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晶莹的东西,我的心也随着颤动了一下。
我的十八岁,憎恨着书包和题海;母亲的十八岁,向往着课桌和书本。我的十八岁,读书是一种准备,一种不能逃避的苦役;母亲的十八岁,读书是一种奢望,一种在梦境中的理想。
也许我现在的十八岁要比我母亲的十八岁幼稚得多。我的十八岁除了读书学习外没有太多的负担和压力,而母亲的十八岁却承受着整整一段失落,承担着整整一个家庭和一个人生。